你需要在社交媒体上刷存在感,但与此同时,你要让别人来讲述他们的故事。所以你需要具有分享情怀,整个互联网是建立在慷慨基础之上,没有慷慨就没有互联网。
22日,媒体训练营举办首届“变革时代?新媒体的商业化和产品化——2014年夏季峰会”。大会现场,知名媒体研究学者胡泳发表主题为《媒体与时间》的精彩演讲。
演讲中提到一些关于新媒体与互联网未来的个人思考。比如:我们的语言现在越来越趋向于以简短与缩略方式进行表达。当你看一段YouTube视频的时候,你会去想一段YouTube视频有多长,这个多长会影响到你观影的体会。社交媒体引发的时间压缩是增强了知识的宽度还是改变了知识的混合方式?比如我们可以用短内容指向长而深的内容。胡泳提出很多有意思的问题。
他说,新媒体时代改变了历史书写的规则:“在过去,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在我们的时代,历史由每个人书写,胜利者是谁呢?胜利者无非就是你是不是拥有最洪亮的声音,你是不是最会讲故事,导致你的故事的版本比其他人的故事版本更令人信服,这就是我们今天所遇到的时代,这样的媒体给我们带来的可能性。”
以下是胡泳演讲全文:
我今天想讲一个题目叫做《媒体与时间》,这是很大的题目,因为有些事情触发了这两个非常大的概念之间产生某种联系,而且这种联系对于媒体未来的发展造成某种强烈的影响。
在年初的时候,应邀给产品经理开一个网络书单,我选了4本书,有两本书是我翻译的《人人时代》、《认知赢余》,另外两本是两个公司的成长史,《Facebook效应》、《孵化Twitter》。两本书都非常好看。
为什么我给产品经理推荐这么两本书,因为很多人在观察Facebook崛起的时候,可能忽略了一些问题,Facebook有些里程碑,如果不从产品经理角度考虑,可能不觉得那个是里程碑,如果你一旦从一个产品经理的眼光来看,它是非常了不起的里程碑。
在2006年9月的时候,扎克伯格开发出叫做News Feed的东西,这是一种能够主动把用户主页上的变动向所有的好友呈现的内置功能,在没有发明这个东西之前,你会发现在使用Facebook的时候,你不可能在你自己的主页上看到其他人干什么。那么突然之间你可以在你的主页上看到你所有的好友在干什么。这有个比喻,有点儿像18世纪社交界新闻公报的页面,列出了全天的不停的更新,一网打尽所有的八卦,用扎克伯格自己的话来讲,这好像是一股在生活当中发生的点滴事件汇聚而成的涓涓细流,我个人觉得这是Facebook发展历史上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我们看到,后来Facebook对它的这个东西做了其他的改动,加大了可视化的力度,我这里截的是Facebook在推新版的News Feed的时候的广告推广,你看到把News Feed用一种更突出、更亲近的方式展现出来以后,下面看到说,我们所有的News Feed最后所关注的都是跟你的朋友所干的事情相关的,这个是我们News Feed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分享由情绪推动
我们把这个东西叫做什么?有一种说法是把它叫做新鲜事,因为它英文是News Feed,所以说似乎有新闻这个词儿在里头,我们也可以把它叫做“动态时报”,News Feed是一种向用户提供持续更新内容的数据格式,新闻在这个里头被加以重新定义,因为它不像我们媒体人当中对新闻的定义,我们会把你的朋友在社交媒体上的一举一动都叫做新闻。
由于这样的一个叫法,所以扎克伯格讲了一句话,你们家门口有一只濒死的松鼠,可能比非洲多少濒死的贫民,都会更加引起你的兴趣。因此在这里头整个会对原来的新闻信息业有很大的颠覆。在没有社交媒体之前,你每天收到的信息有多少是来自于好友、媒体,你可能说你大部分的信息是来自于媒体的,今天这两者的关系发生了逆转,你大部分的信息是来自于好友而不是来自于新闻媒体的。
这样的一个方式本质上是分享,分享跟搜索有不同的运行方式,搜索用于发现信息,但是分享通常来讲是由情绪推动的,这两者背后的机制非常不一样。
为什么News Feed如此重要,作为一个产品来讲,它实际上核心叫做“状态更新”,所以我们把它叫做新鲜事,在电脑上展示状态的这个概念,最早其实是AOL发明的,即AOL搞的离线消息。
我们看《孵化Twitter》这本书,这本书里面讲到Twitter的几个核心创始人,其中一个最有名的叫做杰克·多西,有一天他忽然想到,我们能不能够把AOL离线信息单独开发,弄成一个应用,一个非常简洁的设计,一个长方形的对话框,上面写着你的状态是什么,有一个很简单的更新按纽,就导致我们后来大家所熟悉的状态更新这样的一种信息的呈现方式。
这是全世界第一条“推”,杰克说刚刚建立了我的Twitter,已经可以看到所有关于状态更新的基础元素设计,都在这个里头。
2006年3月21号的第一条推,我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会产生联想,在1876年3月10号,贝尔第一次成功地用电话传输了语音,传了一句非常简单的话,他对他的助手说“沃森到这儿来,我想见你”。旁边这个图是我在波士顿拍的,当年贝尔就是在这个大楼上第一次通过电话发出信息,你看到这两者之间的惊人相似,一个简单的电话信息和我们知道的状态更新是非常相似的。
在《孵化Twitter》里面讲到整个Twitter的成型,杰克说到,一条状态信息如果更新的话,之前的状态就会被更新的状态所取代,另外一个核心的创始人叫埃文,他说状态更新应该像博客一样按时间顺序展示,就是最新的在最上面。
另外一个人非常悲惨,在整个Twitter故事当中最后出局了,他说我们要给每一个更新加一个时间标签,让人们知道每条状态更新的具体时间,最后杰克做出了令Twitter成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它限制了推文的长度,由于这些人共同的智慧,导致Twitter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当你用这样的方式把个人的生活进行某种状态更新的时候,你马上会遇到一个挑战,这个挑战叫做,你用这样的状态更新干什么?你是用它来分享你个人的状态,还是用它来分享新闻,这是两种不同的路径,我们可以把它归结为两个不同的问题,分别叫做“你在干什么”,和“刚刚在发生什么”,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路径,我们把它延伸来讲的话,实际上它等于是,你更多地是要讲述你自己的故事,还是你要讲述他人的故事。
最初Twitter的几个核心人物都认为这个服务就是为了分享个人状态的,就像你看到的杰克所写的第一条推,没有多大的意义,就像贝尔的电话一样,没有多大意义,它对个人来讲有意义,对社会来讲没有意义。
但是我们看到,在这个过程发展当中,逐渐地这些想法起了变化,最初认为该服务会被用来分享个人的状态,但实际上它慢慢地变成了24小时的新闻服务。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在Twitter上这两个路径,慢慢地开始并存。
这是我2009年7月28号的一条推的截屏,Twitter第一次把它的口号由“你在干什么”变成了另外一个口号。那个时候我写了一条“推文”,我说Twitter今天把What Are You Doing变成了要去分享和发现你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要把这个事情告诉给全世界,体现Twitter整个的演进当中理念的挣扎和演进,当时我说这是意义非常重大的,未来头号媒体的雏形出现。
回过头来问一个问题,如果Twitter是一个24小时报告信息的东西,我们就要问一个问题,究竟有谁会在乎我一天24小时都在干什么?如果你发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当中的鸡毛蒜皮,别人为什么会在乎?
实际上来说,这里头有很多的理由导致大家对这样的服务,一旦用上以后就欲罢不能。一个理由是“它可以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感受到朋友们生活的韵律”,这跟扎克伯格所开发的News Feed的道理是一样的,要在你的主页上了解你的朋友在干什么,能带来更多现实生活当中的人际关系。
同时它跟我们生活的后现代的状态有密切关系,因为每个人都在流动,每个人都处在时刻这样的焦虑当中,这个时候你会寻找一种通过电子媒介让你自己不再那么孤独的方式和方法。
当然它一定会被更大的这些因素所利用,比如说我们由此产生了外包式的新闻,我们也由此发现Facebook和Twitter可以用来进行社会组织和发起社会行动。
时间线(Time Line)
然后我们演进到整个媒体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10年后半叶,人类在媒体史上创造了一个里程碑式的发展,这个发展叫做时间线(Time Line),它完全不同于九十年代早期的等级制系统,我们都很熟悉(文档、图表),也不同于90年代中期的万维网的模式(搜索引擎兴起),时间线的呈现方式,跟九十年代早期和中期的呈现方式有一个天差地别的颠覆。
举个例子来讲,我曾经是Google Reader的重度用户,但是Google Reader有这么多的人喜欢它,它还是关闭了。因为它不是时间线的这种方式,大家会觉得它非常落伍、非常不方便。我把以时间线这样一个基准的呈现信息的方式方法所形成的媒体,统一称之为“生活流媒体”,生活流媒体是组织数字化内容的一种方法,这些内容可以是图片、文字、链接、邮件、视频、音频、网络行为……,所有的这些东西本质上,都是由一条时间线既延伸到过去又指向未来,核心的问题是现在。因为互联网最关心的是当下(现在)的东西。
建立在生活流基础上的媒体,或者商业方式,最后会统治互联网,因此我们说世界上所有的数据最后会展现成为我称之为“世界流”的东西,这个世界流很多地方是公有的,但是在相当多的地方是专有的,只对特定的用户开放。最后就是网络浏览器会被生活流的浏览器所替代,用户将会习惯于我们的信息以一种“流”的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不再是从文件系统当中获取文件,生活流会变成用户生活故事的另外一种韵律。随着视频的进展,这个生活流一定是可视化的。
“生活流”与“世界流”
在这个生活流当中,这个流具有可自我决定性,用户能够完全决定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如果你不给用户这种选择的可能性,那么用户就会觉得这个“流”的出现或者它的呈现方式是有问题的。我们可能都处于不同的子流当中,但是我一旦想了解某一个人的生存方式和状态,就可以屏蔽掉跟这个人无关的所有其他人的方式,我只看到这一个人的“流”,用同样的方式来讲,其他人也可能只看到我这一个人的“流”,我把它叫做“流”的可自我决定性。
这样的一个“流”的可自我决定性,最终就跟人的个体故事相关,我们为什么使用时间线,通过时间线最终可以告诉我们整个人生的故事。这个广告还是Facebook的广告,它的广告就直接说了,当它在介绍它的时间流的时候,它说你要告诉你的人生故事,并且这个人生故事是从开头到中间一直到现在,所以你在Facebook的时间流当中,可以看到所有的人的故事,用一种信息流的方式,最后完整地呈现出来。
想象一下这可能只是一个人生活当中的一个断片,但是如果他从小的时候,一直到他年老走进坟墓的时候,都在干这个事情,这是他非常完整的个人人生故事。
再加上移动互联网大潮,移动互联网的一个核心就是自从苹果发明了触控技术以后,你会习惯于所有的信息只要你做一下下拉的动作,它必须出现。如果某一个应用下拉一下它不动,你会觉得这个东西它不是媒体,它也不构成生活流,它是一个废物。
我们从小孩儿的使用体验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如果我的小孩儿3、4岁,看到任何一个屏他一定要去碰,碰了以后发现这个屏是不动的,他对这个屏马上丧失兴趣。所以只要是你有一个下拉的动作,就应该有新的信息呈现,我把它叫做“时间成为现在媒体的组织原则”,最新的信息永远在最上面,这个可能会有很多的负面东西。
比如说最新的东西不见得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对不起,时间流会导致新的东西是有霸权的,新的东西永远盖过旧的东西,这也就是杰克讲的我们设计一个状态更新,只要有新的状态,旧的状态就会被覆盖,最新的东西永远在最上面,每一个时刻的重要性大大增强了。当你使用生活流媒体的时候,你每一时刻的重要性,大大地大于每一天的重要性、每一个月的重要新、每一年的重要性、每一个十年重要性、每一个百年的重要性,时刻的重要性是非常重要的。
侵入性技术
最终导致一个东西,由于你的重要性是以时刻划分的,所以我们把这个东西叫做侵入性技术,它对你的生活形成一个非常强烈的侵入。每个人在用社交媒体的时候都有焦虑,你要消灭那些小红点,对你的生活形成很强的侵入,这是当时间成为媒体的组织原则的时候,它就会产生这样的东西。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变化叫做时间现在成为媒体的表现形式,这个表现形式当然有很多种了,你比如说Twitter的字数限制,我个人认为它实际上是一个时间限制,你现在看到所有的短视频,从Instagram到腾讯的微视,在未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8秒钟或者12秒钟,这是典型的时间成为媒体的表现形式。
我们的碎片化的表达,甚至我们的语言现在越来越趋向于简短和缩略的表达,甚至当你看YouTube视频的时候,你会去想一段YouTube视频有多长,这个多长会影响到你观影的体会,甚至你看到说,在Medium这样的媒体当中,你会看到它会告诉你说,你读完这样一篇文章,大约需要4分钟,他告诉你需要消耗这么多时间,这个信息是重要的,时间现在成为媒体的表现形式。
这样从整个的变化我们来看,它会造成很多有意思的结果,有的是好的,有的可能不大那么好。它会造成一切的东西都被压缩,压缩带来了效率、带来了生产的轻易性,使我们的知识采集以加速度的方式成长;它造成生产者无穷增多,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现在都有麦克风了,因为媒体的生产者现在无限度地供应;它也造成了那些谣言、误传,有意传播的假信息,在我们这个社会当中飞速地流传,让我们社会现在完全回到部落时代的“口传社会”,我们重新部落化了;它也造成一个困惑,如何在140字之内表现思想,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几个问题
我们接下来可以沿着这个线索想更多的问题,我也没有答案,我只是想把这个问题留在这儿。
当我们的商业和社会沟通采用以时间为组织原则,这对于内容和创造、消费的影响是什么?
生活流媒体对于个人、组织、政府、媒体和整个社会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社交媒体引发的时间压缩是增强了知识的宽度还是改变了知识的混合方式?比如讲我们可以用短内容指向长而深的内容,这些很多有意思的问题,大概还可以列出很多来。
最后我做一个简短的结语,Twitter开始的时候有两条路线的挣扎,最后我们发现两条路线是并存的,它既记录你在干什么,同时也记录这个世界上在发生什么,所以我们说对于个人来讲,你要和你自己谈话,对不对?你需要在社交媒体上刷你的存在感,但是与此同时你要让别人来讲述他们的故事,所以你需要具有分享的情怀,整个互联网是建立在慷慨的基础之上,没有慷慨就没有互联网。
第二个是我们说,任何一个好的媒体,应该成为拥有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的人可以交流的这样一个地方,它应该是这样一个空间,它不应该是一个一元化的空间。
最后我说到在过去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是在我们的时代,历史由每个人书写,胜利者是谁呢?胜利者无非就是你是不是拥有最洪亮的声音,你是不是最会讲故事,导致你的故事的版本比其他人的故事版本更令人信服,这就是我们今天所遇到的时代,这样的媒体给我们带来的可能性。